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布雷特开了一半的卧室窗户上， 在闹钟响之前吵醒了布雷特。他躺在床上，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侧身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刚好五点整。布雷特吸了口气，发现自己并没有睡意，却也不想起来，于是便一动不动地盯着灰白的天花板发呆。
城市的污染很大，空气基本上一年四季都是厚重的尘埃，哮喘的发病率也是上个世纪的三倍。 布雷特四周住的都是薪水不高的公务员和工程师，一年碰不到几回，碰到也不会打招呼，以免在小区的监控摄像下说错了话，可以说彼此是老死不相往来。区域治安也不太好，时不时出现抢劫，政府抓老实人厉害，却一年半载也抓不到劫匪。坏了的路灯、堵了的下水道，经常要等上超过半年的时间才有人来修。
破晓的天空透出微光，无精打采地照着这个肮脏的城市，灰蒙蒙的仿佛一只昆虫褪去的外壳。玻璃窗上的雨水让单调的天花板露出光怪陆离的纹路，布雷特依然仰面朝天地躺着，目光游离。
昨天在帽匠离开之后，他再次访问了疯狂的茶会的服务器。
这次和他交流的是一个自称三月兔的管理员。三月兔说自己也是三个月前才被招募进来的，并不是公会创始的四个管理员之一。
十年前，疯狂的茶会由四个风云叱诧的黑客建立，并且从始至终都由他们管理，从未有过更换管理员的历史，至少布雷特是这么听说的。不过眼下看来，四个管理员中有两个是新招募的，这个蹊跷他还是难以忽略的。
和三月兔没有聊多久，帽匠就上线了。帽匠和三月兔说了一些他不怎么明白的事之后，扔给他了一个源码包和一个古老的RPG游戏，叫他把源代码做成和游戏一样的结构，应用同样的规则。
将源代码重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也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只是等他搞定这件相当费神耗时的差事时，已经凌晨两点了。而帽匠和三月兔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就登出了系统。
躺在床上神游的布雷特被突然想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尖锐的铃声震得他耳膜生疼。
“喂？”他打了个哈欠。
“阿布，出门。” 帽匠的声音，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布雷特‘噌’地跳下床，跑到窗口，手指微微撑开百叶窗。一辆玻璃镀了黑膜的汽车摆着雨刮器停在门外。似乎猜到他会从窗口窥视一般，车上的人朝他闪了闪远光灯。
布雷特披上厚厚的防雨外套，迅速地走出房间，习惯性地看看路灯两旁的监听设备，发现他们没有闪着绿光，显然被人重置了。他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发现除了开车的帽匠以外，后面还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布雷特一上车，帽匠就立即发动了汽车，然后安静地驶出了他住宅的区域。
布雷特看着快速倒退的建筑物，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跨出过房门了。为了减少市民接触，政府把所有的工作都搬到了员工家里，无论实体的还是虚拟的。任何工作需要的东西都由电子专员递送，包括一日三餐。门外什么都没有，除了灰色的天空，和被重度污染的空气所腐蚀的建筑。因此没有人乐意到街上来，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日复一日，一个个狭小的房间就像监狱一样囚禁着病怏怏的市民，而市民们也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牢笼中，毫无怨言。
“你好，我是沧觋，三月兔。” 车开了一会儿以后，身旁的女孩侧过身，朝他点了点头。女孩长着一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太过瘦小而显得有些佝偻。黑色的额发挡住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和瘦弱的身材相反，女孩黑色的瞳仁充满了力量，好像一个立马要出征的战士模样。
好锐利和鲜活的眼神，布雷特不禁感叹，点头回应：“我是阿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睡鼠”。
听到布雷特这样回复的帽匠十分开心地笑了笑，并告诉他，三月兔并不是黑客，所以沧觋是这个女孩的本名，而非化名。并不像布雷特有份稳定的工作，三月兔因为没到务工年龄，又没有父母，因此身无分文的她只能住在贫民区。贫民区和被注册的街道不同，没有监察设备，众多人也可以住在一起。他们没有市民ID，自然也没有网络编号，所以政府不觉得他们有多大威胁，因此他们反而没有受到集会法的限制。而贫民区的黑市里却有各种古老的玩意卖，例如半个世纪前的视频游戏和连不上网的电脑。
三月兔说她父亲生前是个独立黑客，教了她很多软、硬件知识，后来被监察局抓去问话就再也没有回来。被赶到贫民区以后，三月兔帮黑市许多店铺的老板们修好了各种古董电脑，老板们也慷慨地拿出许多珍藏的游戏让三月兔在那些她修好的机子上玩。久而久之，三月兔便成了唯一会玩这些古董游戏，而且玩得如鱼得水的人。
“有一批大型公会的服务器和成员名单被监察局掌握了。”开着车的帽匠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布雷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场经年累月的战火之所以还没被熄灭就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大型公会被追查到。大型公会被查封的话…他完全不敢去想后果。
帽匠见布雷特没有做声，便继续说道：“我们有内应在监察局，希望你帮忙做一些事。”
布雷特仍旧保持着沉默。
“上周数十个公会的会长联名成立一个应急团体，并且希望疯狂的茶会提供帮助。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本质上是围魏救赵，所以也同意了提供帮助。可是不管各大公会的智囊团用什么办法去突破防火墙，代码都会在12个小时内被监察局捕获和识别，24小时内完成分析、提取签名、发布新的规则。”
布雷特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公会的智囊们都手足无措的问题，我又有何德何能解答得了。”
“我们并不需要你去破解那份名单或者追踪数据源，”帽匠轻声笑了笑，“我们需要你做一些可以谈判的筹码。”
“筹码？”布雷特的眉头皱得更狠了，粗狂的两条眉毛差不多就要纠缠到了一起。
“呐，阿布，小沧。你们认为疯狂的茶会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帽匠一边开着车，一边扬声向坐在后面的两位新管理员问道。
“结束这场甲胄生虮虱的战争？”三月兔挠了挠头。
“那小沧认为什么样结局才是这场战火的终点？
“大型公会被查封，或者监察局倒台，集会禁令被废除。”女孩答得非常直接。
听完女孩的回答，布雷特没有作声。帽匠从后视镜看到他依旧是板着脸，抿着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帽匠缓缓地开口道：“麻雀是杂食性鸟类，既吃庄稼，也食害虫。”
布雷特皱起眉头，知道还有下文，于是耐心地等着。
“要是把麻雀都捕杀了，你认为庄稼是增产还是减产呢？”帽匠以一个问题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然后饶有兴趣地等着布雷特的回应。
“捕杀麻雀会让害虫泛滥，而一味灭虫会让麻雀开始大量地吃庄稼。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控制麻雀的数量来平衡庄稼的收成。”
“不错，重要的是如何去平衡。”帽匠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借着后视镜给了布雷特一个赞许的眼神，“公会或者监察局的倒台会造成的结果无非是更极端的游/行抗议和更刻薄的集权统治。一个掠食者和猎物之间周而复始的互动，目标往往不是胜利，而是维持平衡。”
而达到这个平衡所需要的筹码，大概是价值不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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